林子昂跟在杜鐵林身邊,盡心儘力地完成著自己的本職工作。有的飯局和會議,林子昂不需要參加,但需要在外面等候杜鐵林,以便隨時接應。通常情況下,司機王哥會在車裡或車庫附近等候,林子昂則在會場外等候,也可以就近走走逛逛,只要估算好時間,別耽誤事就行。碰上去政府機關開會或拜訪領導,林子昂則要早早地做好準備,這同一般的商務活動還有些不一樣。
中秋節過後沒幾天,AMY姐告訴林子昂,杜鐵林要在去美國休假之前,去張局辦公室拜訪一趟,具體時間得跟黃秘書再碰一下,看領導何時有空。這事,杜鐵林關照,讓林子昂聯絡。於是,林子昂習慣性地翻開手機通信錄,找到黃秘書的電話,打了過去。但對方手機關機,連打了好幾次,都是如此。正納悶中,突然意識到,或許對方不方便接手機,便翻出黃秘書之前給的名片,打了辦公室電話。
「黃秘書,您好!我是振華控股的林子昂。」
「哦,子昂,你好。」
果然電話就接通了。
林子昂說:「黃秘書,打擾了,想跟您確認一下領導的具體時間,杜總來拜訪。」
電話那頭的黃秘書說:「領導剛跟我說了,就周三下午2點,可以嗎?你把車牌號、來訪人數、姓名一併報給我。到時,車子直接從東門進來,停院里就可以了。」
「好嘞。」林子昂一併把相關信息報給了黃秘書。
周三下午,杜鐵林的車開至東門外,林子昂下車與站崗的武警通報了一聲,對了車牌號,確認無誤後便放行進了院內。上了電梯,到了辦公室門口,黃秘書已經在等候了。杜鐵林便隨黃秘書進了張局的辦公室,一分鐘後,黃秘書從張局辦公室出來,將門輕輕帶上,留了一條小縫。
見黃秘書出來了,林子昂便將事先列印好的彙報材料,還有一個U盤,遞給黃秘書。
「你要沒啥事的話,到我辦公室坐一會兒。」黃秘書對林子昂說道。
「會不會影響您工作啊?」
「沒事,來吧。」
林子昂便隨黃秘書沿著過道往前走,一拐角,就是黃秘書的辦公室,小小的一間。辦公桌上工整地放著各種文件材料,屋子的一角,有一個小書櫃,塞滿了黨建讀物和專業參考書。一把摺疊椅,斜放在書櫃旁。
「上次見面,咱倆也沒多聊。」黃秘書遞了一瓶礦泉水給林子昂,「先喝口水,歇一歇。」
「是啊,上次聽王先生講曾國藩,聽得我雲里霧裡。」
「王先生講得全面,杜總、張局又都是研究型水平,我們這種就只好在邊上認真聽講了。」黃秘書說。
「是啊,我這次中秋節臨時回了趟家,看見我爸書櫥里正好有曾國藩的傳記,還特意拿下來看了。」
「說明你還很好學啊。」
「哪裡呀,反正在家裡也沒事,隨便翻翻。」
「沒和女朋友一起出去?」黃秘書問。
「啥女朋友呀,我單身狗。」林子昂有點不好意思,「過去是有女朋友,後來大學畢業就分了。」
「哈哈,正常。你條件那麼好,有機會再找唄。」黃秘書打趣道。
此時,黃秘書辦公室的電話響了,電話那頭,大概是詢問了黃秘書一組數據和幾個法規細則,黃秘書準確而精準地回答著。約莫過了四五分鐘,就掛了電話。
林子昂難得進機關大院,待在這部級機關的辦公室里,多少有些緊張和拘謹。算起來,這是和黃秘書的第二次見面,但還沒摸清楚對方的性格特點,便不知道該怎麼說話。正好林子昂看到黃秘書的辦公桌上有一張全家福,一家三口,小朋友大概兩三歲的樣子,便攀談道:「黃秘書,您已經結婚有小寶寶了啊?」
「對啊,研究生一畢業就結婚了,小朋友今年正好兩歲。」
「男孩還是女孩啊?」
「小男孩,現在已經嘰嘰喳喳會說話,喜歡跟大人交流了呢。」
「真讓人羨慕!」
「有啥好羨慕的,什麼年齡段,做什麼年齡段的事罷了。」
黃秘書和林子昂相視一笑,這熟悉的「相視一笑」,彷彿才是一把鑰匙,兩個人的話漸漸多了起來。
「子昂,你進振華控股多久了?」
「我去年7月進的公司,加上前面的實習,也有一年半了。」
「和學校相比,感覺怎麼樣啊?」
「就是忙,整天跟著杜總開會,飛來飛去的。」
「杜總的眼光獨到,相信振華控股會越做越好的。如果當年他不出去開公司,以杜總的能力,現在肯定也是司局級幹部了。」
「這司局級幹部,是不是很難做到啊?」林子昂問。
「可能在北京不算什麼,但在我們老家,縣長也就是處級幹部,這司局級得是我們那邊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呢。」黃秘書說。
「那您現在不就是處級幹部,就是縣長嘛。」林子昂彷彿找到了對話的切入點,但又感覺不是那麼回事。
黃秘書笑著說道:「我哪裡是什麼縣長啊,我就是北京部委機關里的一個小秘書,小得不能再小了。」
「您謙虛了,杜總一直跟我說,讓我跟您多學習。」
「談不上學習,我們多交流就是了。還有,我們之間就不要『您』來『您』去的,就直接叫名字,好不好?」
「明白,那我以後就直接叫你黃明哥。」
「這樣挺好。我們畢竟都算同齡人,別弄那麼多規矩。」
此時,黃秘書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。黃秘書接起電話,不時應答著,最後說道:「好的,我知道了,我來轉達。」
掛上電話,黃秘書跟林子昂說:「杜總已經出來了,我到電梯口送一下你們。」
林子昂跟著黃秘書走出辦公室,見杜鐵林也剛好走到電梯口。三人趁著等電梯的間隙,又寒暄了幾句。
「黃秘書,具體的方向,我已經向張局做了詳細彙報。公司這邊很看重這個機遇,你幫我多費心了。」杜鐵林對黃秘書說。
「杜總,您客氣了,我們隨時溝通。」
「另外,我過段時間要出國,怕有時差不能及時回復。如果期間有什麼需要溝通的,可以直接告訴子昂,他會第一時間轉告我的。」
「好的,杜總,我會和子昂保持聯繫的。」
黃秘書說完,把杜鐵林拉到一邊,輕聲低語了幾句。
「杜總,李部長那邊,您方便時也要彙報一下。領導特意讓我關照的。」
「好,我明白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此時電梯恰好到了,杜鐵林便和黃秘書道別,進了轎廂。林子昂站在杜鐵林身後,乍一看老闆臉上的神情,面帶紅光,有幾分喜悅。
張局的辦公室在十樓,電梯在下行到七樓的時候停了一下,上來一位中年女子,低頭拿著厚厚的一摞文件。上電梯後,中年女子直接摁了三樓的鍵,背對著杜鐵林和林子昂,繼續仔細翻閱著資料,根本就沒意識到轎廂里還有其他人。
「郭姐!」杜鐵林惡作劇似的大聲喊道。
這悄么聲的一句「郭姐」,著實把中年女子嚇了一大跳。
中年女子側身一抬頭,發現大叫「郭姐」的人,竟是杜鐵林,便「厲聲」說道:「哎喲,鐵林啊,叫那麼大聲幹嗎呀,你要嚇死你郭姐啊。」
「郭姐,你比上個月我們一起吃飯時又好看了。」杜鐵林說。
「杜鐵林,這是單位,別沒正經的。不過呢,你也確實說的是實話。」中年女子看來很享受杜鐵林的「恭維」。
電梯很快就到了三樓,中年女子扔下一句「我開會去了」,便出了電梯,一句「再見」都沒有。
林子昂覺得剛才那一幕好突然,便問杜鐵林,杜總,這個女的是誰啊?話剛說出口,林子昂就後悔了,怎麼可以隨便問這種傻問題呢?好在杜鐵林並不介意,但被林子昂這麼一問,感覺又想起什麼事來,轉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子昂。
「咦,我怎麼就沒想到呢?」杜鐵林自說自話中,「子昂,你現在有女朋友嗎?」
「杜總,您怎麼問我這個問題啊?」林子昂十分詫異。
「噢,剛才那個郭姐是我老同事,之前郭姐讓我幫她女兒介紹男朋友來著。但她女兒是86年的,比你大了點。這事回頭再說吧,我們先回公司。」
出了電梯,杜鐵林大踏步地走出了辦公樓正門,徑直往停車場走去。林子昂一陣眩暈,腦子裡還在回想電梯里的那個「郭姐」。
離國慶節正式放假還有三天,杜鐵林就提早交接完工作,去美國休假了,而且這次是純粹的休假,沒有夾帶任何工作。但9月28日至30日的三天里,林子昂還是每天固定時間會接到杜鐵林的電話,處理公司事宜,國慶七天里則全程靜默,老闆一次也沒找他。唯一讓林子昂覺得好奇的是,杜鐵林這次的美國行程比較神秘,機票酒店地接一律自己安排,沒有讓AMY幫著預訂。彷彿突然變成了武俠小說里的獨行俠,執劍闖天涯。林子昂覺得,這大概就是老闆應該具備的「范」吧。
平日里,林子昂下班回家後,習慣打開電腦做工作記錄,白天工作上的具體事務,他會記個大概作為資料備查,對他自己更為有意義的工作感悟,偶爾也會記錄一筆。時間一久,這些電腦里的文字記錄,便像是家長給小孩子在牆上畫的身高線,一道一道地往上,記錄了每一個不同階段的成長。
林子昂仔細翻看這些記錄,譬如講到公司戰略布局,別人家的公司講究統一思想,貫徹落實,但在振華控股,卻不是這樣的。人家老闆,會把各種考慮全部給下屬講清楚,就像掃盲一樣都掰開來講明白,互相交了底,人心也就凝聚了。但杜鐵林不會,杜鐵林從來不會把所有的細節都攤開來說,他永遠只說個大概,說個三四分,餘下的具體事務,他照例會和不同分管的副總或手下進一步交代,但每個人的分管領域又天然地做了邊界的劃分,完全做到了背靠背。至於每個板塊之間應該如何協調,如何統籌,最後掌管全局的,一定是他杜鐵林自己。
又譬如杜鐵林常對下屬說的一番話:「你們幫我扛事,幫我打拚,革命果實我們一起分享,但風口浪尖需要衝在最前面的,必須是我杜鐵林。」「贏了是大家的,輸了算我的,但我不希望輸,我希望贏。」「如果振華控股垮了,要連帶承擔最大責任的,一定是我杜鐵林,也只能是我杜鐵林。」如此種種,儼然成了振華控股里的「杜鐵林語錄」。
不知不覺中,林子昂筆記本電腦里的《振華工作筆記》越寫越長,越寫越多。日常的每一天,一律都被填充到了各種行程表裡,所謂私人時間,幾乎是不存在的。林子昂也想知道,時間去哪兒了?原來時間並沒有消逝,時間只是被轉化成了各種項目的進度表。林子昂也漸漸的如他老闆那樣,不再按照日曆來過日子,所依據的全是工作計劃的推進程度。
好在振華控股之前投資的幾家科技公司,陸續在創業板上市,趕上創業板一路高歌猛進,振華控股的投資收益頗豐,公司規模也與日俱增。與之相對應,林子昂的工資獎金也在不斷提升,但杜鐵林自己,則依舊秉持「恐怖的低調」。也或許是老闆這樣的做事風格,使得振華控股在業內的口碑越來越好,能被振華控股看上的公司,往往意味著有發展前景,但振華控股的厲害之處,恰恰在於始終能夠精準卡位,無論價格,還是時機,永遠都踩在那個最精準的點上。
這裡面當然糾纏了很多的關係。人在江湖,誰能免俗呢?單單林子昂見過的,還有林子昂幫著接待聯絡的,就有許多不得不面對的關係戶。名義上,這些老闆的親朋故舊,拿來好多項目,說是請杜鐵林掌眼,實際上就是想讓杜鐵林拿點錢出來投資。杜鐵林始終保持著自己的鐵律,仔細看項目,仔細看人,真看中的,且不說資金上的大力支持,還各種資源拚命往上加,儼然把自己也當成了被投企業的一分子,手把手地推著企業往前走。若是看不中的,哪怕是天王老子托下來的關係,杜鐵林也是軟釘子扎回去,酒照喝,飯照吃,但口袋裡的錢是想都不要想的。
不斷錘鍊中,林子昂也逐漸承擔起更多的工作。尤其是杜鐵林關照的需要重點維護的諸多社會關係,逢年過節,林子昂均做得細緻而到位。這些事情,有的是常規的「人情往來」,北京哪裡有最適宜的購物卡禮券,有什麼最好的新式禮品上市,林子昂一律摸得門清。有的則不是物質上的需求,而是人情的冷暖,一個問候,一個細節,就足夠了。反正,無論哪種「到位」,大家都覺得林子昂這個小夥子不錯,關鍵一點,就是懂事。
說到送禮這件事情,還真是門學問。因為時常要買些高檔伴手禮,林子昂便經常穿梭於北京那幾家知名大商場,尤其是那幾家品牌店,林子昂都快成熟客了。店員都把他看作富二代,年紀輕輕總買各種高檔首飾,便時常打趣道,「這位先生,我們看您經常來買,做您女朋友一定好幸福啊!」每逢這時,林子昂只好禮節性地笑笑,趕緊買好東西走人。這些個洋貨奢侈品店,其實還是很規範的,所謂規範,在林子昂看來,就是標準化,什麼樣的產品,全世界各地買,東西都是一樣的。唯一的差別就是國內買和國外買,存在價格差而已。但跟中國的那些玉啊、田黃啊、瓷器古董之類相比,又著實簡單多了。但這些東西,無論國貨,還是洋貨,本質上都不是生活必需品,可場面上又需要,你說能怎麼辦呢?這些都是林子昂採買之餘的牢騷話而已,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,倒是自己信用卡的額度不斷提高,信用卡的級別也隨著「買買買」而「變變變」。
時間的標尺,悄悄地標到了2011年的聖誕節。
林子昂在工作上進步神速,但在個人感情進展上仍舊乏善可陳。就連杜鐵林有時候也說他,說你這個年紀,應該躁一些,多談幾個女朋友才好。林子昂心想,老闆你說得輕巧,我每天跟在你屁股後面,哪裡有時間?杜鐵林又說,男人生活過得乏味,生意也多半做不好。林子昂又心想,老闆你自己的日子難道還不夠枯燥嗎?
聖誕節前幾天,杜鐵林明明知道林子昂情感空窗,但仍故意問林子昂,聖誕節晚上有安排嗎?林子昂如實回答,沒安排。杜鐵林便又嘲笑了他幾句,隨後說道,既然你沒安排,那就跟我一起出差吧,我們去澳門。林子昂這才知道,杜鐵林要在澳門和凱康電子的總裁王江南見面了。
凱康電子,是國內新興的手機生產商,計劃半年後在香港H股上市,正是很多投資機構紛紛追逐的對象。王江南早就聽聞杜鐵林的名字,也想會一會杜鐵林,在杜鐵林這邊,也同樣如此。至於為什麼會約在澳門見,據說,這是王江南提出來的,說辛苦一年了,來澳門過個聖誕節,放鬆放鬆。更準確地說,這是杜鐵林和王江南的第二次見面,只不過第一次見面,是某位中間人的撮合,在一個會場上簡單地打了一個照面,交換了名片,簡單寒暄了幾句。這次澳門見面,雖說是第二次,但正兒八經的見面,這才應該算是第一次。
林子昂反正單身一個人,橫豎到哪裡都是出差,到哪裡也都是生活,跟著老闆走就是了。去澳門之前,杜鐵林先是在深圳參加一個會議,林子昂陪同參加。第二天中午的會議一結束,杜鐵林又上了車,直接去香港見客戶,副總沈天放和周鶴齡律師在香港那邊等候。恰好深圳這邊的會議,還有一些需要收尾的工作,杜鐵林囑咐林子昂辦理。根據計劃,深圳這邊事情處理完畢,林子昂從深圳蛇口碼頭坐船去澳門,行政這邊已經幫他訂好了澳門的賓館房間。杜鐵林晚上則和沈天放一起,直接從香港去澳門,約了晚上8點在永利酒店和王江南見面。
這是林子昂第一次去澳門,對於這個城市有所耳聞,也有些新奇。保險起見,林子昂手頭工作一結束,下午5點前就趕到蛇口碼頭,坐上了去澳門的快艇。快艇在海面上飛速前進,林子昂看著舷窗外的天色逐漸暗下來,不一會兒,就陷入了一片漆黑。船體飛速掠過水麵,不停地發出巨響,刺激著耳膜。12月的南方,稍微有些涼意,但又跟北京此時的時節不同,著一件夾克衫就夠了。但林子昂還是感覺船艙里有些涼,便把夾克衫的拉鏈往上提了提。
林子昂的眼神,跟學校時比起來,逐漸多了些堅毅,但也少了些清澈。很多事情,過去只是聽說,等到自己親手經辦了,聽得多了,見得多了,也就覺得事情原來就是這樣的。所謂生意場,好像也沒有那麼神秘,也沒見著什麼生死存亡刀光劍影的,跟電影小說里描寫的不一樣。實際情況,無非就是各取所需,然後談一談,就好了。當然,如果把做生意理解成簡單的迎來送往和利益交換,那也真是太小看做生意了。真正的好生意、大生意,無一例外都要建立在龐大的真實需求之上,如果僅僅是利益交換就可以拿到的,那不叫生意,那叫騰挪。
當然,生意也好,騰挪也好,溝通與交流都是必不可少的。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法則,就是信任,就是人家願不願意和你「玩」,這才是關鍵。要說酒局飯局,真正上檔次的人,誰缺你這一頓飯,誰稀罕你這一頓酒。至於這錢,很多時候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是小問題,無非是付出和收穫是否匹配罷了。但有時候,錢還真的沒用,人家高高在上,壓根就不需要花錢,所以也就不稀罕這錢。人家為什麼幫你?也許就是覺得你這個人挺真誠、挺有趣的,幫了也就幫了,僅此而已。其他的,都是你自己想多了。
林子昂琢磨著這些事情,這些粗淺的想法,經常在他的腦子裡,像地鐵列車一樣,一會兒過來,一會兒過去,不停地顛來倒去。他逐漸接納身邊這些人和事,感覺振華控股就像是一扇進入高級江湖的大門,沿著杜鐵林的指引,他進了這個門,但因為隨從的身份,他有時候還看不真切,但又真的很想多看一眼。
那裡,真是一片汪洋大海,他感覺自己就像現在海面上的這艘快艇,快速行進,任憑船體與水面碰撞,發齣劇烈的聲響。汪洋大海里的深邃與恐怖,真實存在,但種種光鮮誘惑,又常常讓人忘記了自身能力的局限。
快艇逐漸靠近碼頭,遠處的燈火提醒著人們,這裡是座不夜城,燈紅酒綠,由來已久。入了關,走出碼頭,林子昂上了一輛的士,沒多遠就到了永利酒店。前台辦好入住,一看時間正好7:30。林子昂接到沈天放的電話,說杜鐵林一會兒就到,讓林子昂直接到樓上的俱樂部門口等。
8點整,杜鐵林準時出現在永利,加上沈天放和林子昂,一行三人到了約定的VIP包間。林子昂一進房間,看到裡面是一張百家樂的賭桌,桌子一邊的荷官正在發牌,而桌子另一邊只有一位中年男子端坐著,並不多言語。中年男子的身旁站著兩位助理,正安靜地看著老闆打牌。
這位中年男子顯然是這裡的老熟客了,玩牌很專註,但面部表情幾乎沒有,就正常的看牌,押庄,押閑,間或著押一把和。每把押的都是固定數,十萬,偶爾變幻著心情,或五萬,或二十萬,但次數極少。總之,不緊不慢,似乎真是在等人,而不是在玩牌。對面的荷官也同樣面無表情,手勢嫻熟,發牌,攤牌,然後結算,快或慢,都是自己的節奏。這一來一往,在這安靜的VIP廳里自成體系,不像樓下的大廳,吵吵鬧鬧,人聲鼎沸。
聽到有客人進門的聲音,中年男子轉過身來,一看正是期盼到來的貴客,便起身歡迎道:「杜總,真準時啊,8點整,一分不差。」
杜鐵林上前一步,與中年男子握手,說道:「王總,有半年時間沒見了,氣色很好啊。」
「還好啦,最近打球打得比較多,曬得我這張老臉紅彤彤的。杜總,約在這裡見面,您別見外,一來這裡安靜,沒雜人,而且快過新年了,我們一起放鬆放鬆嘛。」
「王總的安排非常好,澳門我還真的好久沒來了。總去香港開會,完事就走,從來就沒想過到澳門來休息個一兩天。我得感謝王總給我這個機會啊。」
「那我們先玩幾把,放鬆一下,然後去吃火鍋,杜總您看怎麼樣?」
「一切都聽王總安排,不過我百家樂玩得很一般。我聽說,王總您可是高手啊。」
「什麼高手呀,也是壓力大,偶爾來放鬆一下。算總賬,平進平出,略微輸一點,就當是打球買卡了。」
「王總真是謙虛,您的名氣我是知道的。那我就跟王總學習學習,來幾把。不過,這裡的VIP廳,怎麼個玩法,我還真不知道。」
「隨意啦,我都把籌碼給您準備好了,小玩玩。」
王江南讓手下把事先已經準備好的一摞籌碼遞給杜鐵林。
杜鐵林連忙示意打住,說:「王總您太客氣了,燒香打牌,這錢還得自己出啊。」
杜鐵林一個臉色,沈天放馬上心領神會。不一會兒,沈天放就從賬台換了五十萬的籌碼過來,十萬一個,總共五個,放在了杜鐵林面前。
「王總,我確實不怎麼玩牌,見笑了。我一般就玩三把,不管輸贏,就三把牌,所以人稱『杜三把』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「杜總,您這個玩法挺特別啊,不過我就喜歡有個性的玩法。我那幫廣東的朋友總批評我,說我王江南老牛拉慢車,慢騰騰的,而且每把押的都一樣,都嘲笑我不敢押大的。我就說,我自己樂意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嘛。」
杜鐵林哈哈大笑起來,直覺這個王江南挺幽默的。待到寒暄完畢,杜鐵林拿出一個十萬的籌碼,交給荷官,示意打散成兩個五萬的,然後把手頭的籌碼分成了三摞,十五萬、十五萬、二十萬,正好三把牌。
王江南老習慣,一個十萬的籌碼拿捏在手裡,轉了幾圈,押在了閑上。待到王江南押好籌碼,杜鐵林拿起第一摞的兩個籌碼總共十五萬,也同樣押在了閑上,說道:「第一把,緊跟王總,我也押閑。」
王江南微微一笑,並沒有接話。
女荷官只兩三秒鐘的時間,就發好了牌,庄這邊兩張牌,一張J、一張6,閑這邊兩張牌,一張Q、一張10。荷官給閑發了第三張牌,正好出來一張7,恰恰好壓過一頭,閑贏。這一把,王江南贏了十萬,杜鐵林跟著王江南押閑,贏了十五萬。
拿過贏來的籌碼,杜鐵林說道:「王總很旺啊!」
王江南說:「哪有,我前面連押了四把閑,但這張台好魔障,連開了四把庄,我輸到現在。剛才那把閑,是你旺我才對。」
「有點意思!那我們乾脆再押一把閑,六六大順嘛。」杜鐵林鼓動道。
「好啊,再來一把閑。」王江南聽了杜鐵林的話,很興奮,「聽杜總的,我這把押大點。」
說話間,王江南拿了四個五萬的籌碼總計二十萬押在了閑上。杜鐵林則照例依舊,將事先準備好的第二摞籌碼十五萬,也押在了閑上。隨後荷官示意押籌結束,開始正式發牌。庄這邊一張6,一張7,點數3,閑這邊一張10,一張6,點數6,又是閑贏。最後一張牌攤開來的時候,桌旁的眾人忍不住歡呼起來,「好,好,好!」
這是林子昂第一次進賭場,更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押注。看著桌面上五萬、十萬的籌碼,就這麼扔來扔去,林子昂的神經高度刺激著。他還沒看明白這所謂的百家樂遊戲到底怎麼個玩法,只見杜鐵林兩把牌,十分鐘不到,就已經贏了三十萬。這澳門的賭場玩的是港幣,林子昂腦子裡拚命在想最近港幣兌人民幣的匯率,折算這三十萬港幣究竟是多少錢。
VIP廳里燈火明亮,房間里還好像打了新鮮的氧氣,人在這種刺激下,便異常興奮。
王江南說:「杜總,可以啊,我這把贏的錢,得分你一半啊。」
杜鐵林說:「王總,您客氣,您這是水到渠成,運氣到這了,這把牌本來就應該贏。」
「我看杜總玩牌,心平氣和,我特別欣賞。有些人,拿著牌吹吹個不停,嘴巴里咋咋呼呼的,特別的煩。」王江南伸出右手食指,在頭頂上劃拉了一圈,又指指檯面,做出對那種舉動非常不屑的樣子。
「很多人總想努力一下嘛,其實這幾張牌,放在那裡,次序都排好了。該是什麼牌,就是什麼牌。一件已經發生的事情,僅僅因為你不知道,就認定這件事情還沒發生,還想拚命地翻牌,那是徒勞啦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「杜總這番話我倒是第一次聽,很有哲理啊。玩牌玩出人生哲理來了。」王江南說道。
杜鐵林說:「王總,我這邊第三把了,您怎麼押啊?」
王江南說:「咱好兄弟,兩把牌配合得不錯,這把我聽你的。」
杜鐵林看了看賭桌旁的電子提示器,前面六把,四把庄,兩把閑,略作思考,便把面前的第三摞籌碼二十萬拿起來,押了出去。
「這把,我押庄。」杜鐵林說。
「那我也押一把庄,換換口味。」
王江南的手指在眼前的一堆籌碼里遊走了一下,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枚十萬的籌碼,押在了莊上。
荷官開始發牌,庄這邊一張4、一張5,9點,勝利在望。閑這邊,一張Q,一張J,氣氛緊張起來,關鍵的第三張,居然發出來一張9,和了。
王江南和杜鐵林看到這第三張牌發出來,都忍不住「哎喲」了一聲,看來兩位老闆雖然表面上顯得漫不經心,但真的面對眼前的牌局,其實專註度一點也不差,骨子裡都認真對待著。
「王總,沒想到庄9點,居然還能和,沒掙到錢啊。」杜鐵林的口氣里似乎有點抱歉的意思。
王江南連忙說道:「哎,杜總,可不能這麼說。和也挺好,我們反正沒輸錢嘛。我就一個觀點,不輸就是勝利,挺好的,真的挺好的。」
因為是和,不輸不贏,杜鐵林和王江南便各自取回了剛才押上去的籌碼。
王江南說:「杜總,就三把牌?」
杜鐵林說:「看王總的。」
王江南說:「那就三把牌吧,我們點到為止,別壞了杜總的規矩。想必大家肚子都餓了,我們去吃飯吧。」
杜鐵林將檯面上自己的籌碼整理了一下,本錢五十萬,贏了三十萬,總共八十萬的籌碼。杜鐵林抽出其中一個五萬的籌碼,遞給身旁的林子昂,說道:「子昂,這個拿著,過聖誕節了,給自己買件禮物。」
林子昂一下子沒緩過神來,倒是一旁的沈天放機靈,右手搭在林子昂的肩膀上,對林子昂說:「還不謝謝老闆啊,老闆過新年發紅包呀。」
「啊?這樣啊。」林子昂依舊不知道該不該拿這個過於巨大的「紅包」,雖然眼前只是一枚小小的籌碼。
「辛苦一年,給自己一個獎勵吧。」杜鐵林微笑著說道。
林子昂將這個五萬的籌碼接了過來,緊握在了手心,說道:「謝謝杜總。」
杜鐵林神情愉悅,將剩餘的籌碼統一交給沈天放。眾人左擁右簇著離開,一片歡聲笑語。林子昂緊跟在後面,神情卻有點恍惚。他思索著,感覺應該是VIP廳里的氧氣太足了,自己醉氧了。